2011年12月20日 星期二

從農之路-我的尋根之旅- 進入社會

  不知道能寫出甚麼,總覺得自己的生命歷程仍然是如此無力、渺小而無法自主,來池上萬安五個月了,棕狗KABE從一隻可以裝進馬鞍袋裡的小小狗,變成一隻巨大但行為還是像小孩的巨狗。隨著第二期稻作的結束,雖然心裡還是掛心著曬穀場上尚未曬乾的穀子,但是像這天色朦朧,冷颼颼、雨綿綿的下午,我坐在沙發上,抱著一隻蜷縮在自己肚皮上的老花貓,回憶我過往人生的大小事。

  當完兵後,我和兩個高中死黨帶著帳篷睡袋到歐洲流浪,渡過50幾個用自來水配如石頭硬的雜糧麵包的日子,忍耐到忍無可忍才開一罐台灣揹來的鮪魚罐頭,並用對待魚子醬的心情吃它。我們有時步行,有時運氣好,搭到好心老伯的便車;我們沿著流往法國的大河騎腳踏車露營;探險般攀登上無人城堡遠眺;我們不顧租借獨木舟的小姐的阻止,硬是要在10度不到的水溫下泛舟... 我們就是用這種身無分文的姿態,抱著”It’s now or never. ”的雄心壯志,刻苦卻深刻地旅行著,現在回想起來,都還是覺得那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年輕傻勁,我們見識到與感受到的,錯過,便不復在。

  回到台灣,穿起西裝打起領帶,投了一家履歷面試了一次,很快便在台北開始當起上班族,那真是一段朝九晚五的幸福日子,工時正常穩定,課長照顧下屬,同事工作和睦,哪像很多我的朋友和前輩,到現在還是煎熬地每天超時工作,周旋在長官下屬勾心鬥角的生活之中。總之一反台灣白領階級被壓榨的常態,我很幸運地還可以在下班後擁有我的第二生活。由於我一直沒有辦法忘記阿拉斯加之死裡的情節,也無法忘情在歐洲看到的森林、湖泊和大草原,於是我在朋友的引薦之下開始接觸登山、溯溪和攀岩。

  第一次溯溪是在陽明山的上磺溪,說是溯溪,其實是去撿垃圾淨溪。在下起雨的溪谷中,我們撿起垃圾裝進大包小包的麻布袋,但是垃圾卡在石縫,藏在土裡,隱沒在無邊無際的山坡之中似乎永無止盡,裡面的垃圾從衣服、塑膠鞋子到瓷碗甚至醫院用的針筒都有。後來我前前後後又去了四次,有人問我大家都喜歡去真正溯溪的行程,怎麼你一個新來的菜鳥卻挑這種辛苦毫無樂趣的活動來參加? 那時的我總是笑得一愣一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現在回想,那個時候的我正經歷一種生命的低潮,一種剛入社會,卻對生命沒有方向,不知道何去何從的低潮,我明明知道社會安排了一條路給我,一個所謂文明的生活,但我卻無法不去質疑這條路的正當性;我常常在電影院裡看紀錄片,真實地目睹北極熊無助地溺水淹死、被砍頭的獨角鯨那鮮紅色的血液暈開在潔白雪地、在垃圾場裡求生活的貧民用塑膠布當做大衣、因為付不出農藥錢而走投無路自殺的印度農夫但奇怪的是,等到電影散場從台北光點走出來後,面對著中山北路喧囂的車燈和對面飯店華麗而溫暖的燈光,這些剛剛明明在螢幕中震懾著我的畫面,似乎瞬間又消失變成和我毫不相干的世界。我不聰明也沒有遠見,但卻無法阻止這股懷疑和對於自己自欺欺人的軟弱及無奈。所以當我親眼看見披滿垃圾的上磺溪時,親手把石頭和土翻開撿拾那些垃圾,對我來說無疑變成了一種救贖,我心裡面不斷出現神隱少女中替河神洗澡的畫面,每一件從河神身上拔出的垃圾我都曾經用過,好像這些垃圾全都是被我丟棄似的,我一片片,一袋袋地重新將它們拾起,讓清澈的溪水再度自我指縫流竄,我好希望能夠從水裡看見河神,彎腰和祂說聲對不起。

  我還記得那晚我精疲力竭,心裡充滿感動地入睡,而且這股快樂和滿足,一路持續到那個星期本該是憂鬱的星期一

2011年8月27日 星期六

倒影


女孩溯源後發現山上有一片湖泊,她靜靜地臥著,臥在一片高低起伏的陵線上。

山嵐間起的一陣風輕輕吹來,同時拂過她們的臉頰,掀起了漣漪,飄揚了髮梢;

漣漪拌起湖泊的波動像招手,正在召喚著女孩走近...

女孩總是特別喜歡這樣夢幻般的湖畔,她覺得湖泊展現著宇宙間別出心裁的生命力,

湖裡的小魚和小蝦躲在蔓波水草之中,湖水和光影映照的盡是青翠碧綠,

湖泊的存在是和諧亦是獨立,一邊宣示著自己的無與倫比,一邊完美地映襯著這蒼蒼高山,這性格和女孩是一個模樣。

女孩情不自禁的低下頭,她們於是對看著,彷彿是在看一齣皮影劇。

靜靜的,女孩從湖面端倪倒影的神采奕奕與婀娜多姿,

她看見倒影手環著腰,一隻腳勾起來像要玩跳房子遊戲那樣,腳尖輕輕地波弄湖心,把她們逗的都咯咯地笑了起來,

她們的笑聲徜徉在湖光山色之間,在澗嵐中激盪著無可比擬的美妙旋律...


2011年8月24日 星期三

農忙 – 吃點心

 我只不過是路過田邊幫忙補個五分鐘的秧而已,阿嬤就騎著摩托車,騎過長長的田間路,身影從遠遠的一個點,漸漸變成了一個全身包滿花布,頭戴斗笠只露出臉,臉上佈滿皺紋的老人。笑著,像男人一樣爽朗地吆喝著叫: 『少年ㄟ,來食點心啦!』我因為不好意思而拒絕,想不到居然被罵: 『阿嬤叫你食你就食啦!』害我嚇得趕緊拿起筷子扒起那碗熱騰騰還加了顆滷蛋的肉燥麵

 身邊總共有三個阿嬤,背不駝,身不曲,此起彼落的笑聲真是爽朗,我根本不餓,又平白無故接受了人家的好意,吃起來有點溫吞,坐在我旁邊那個阿嬤倒是西哩呼嚕地仰著頭在喝湯了,我好像沒看過老人家這樣豪邁地吃的,我忍不住問阿嬤幾歲,阿嬤說七十幾了,她說下田比較容易餓,一天要吃五餐。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看起來只有六十歲的阿嬤居然有七十幾,而且居然一天可以吃五餐! 看來花東縱谷的好山好水加上阿嬤刻苦勞動的習慣才是青春永駐的秘密,即使她們跟我說她們是身不由己,說我很傻要來這裡學吃苦,我倒覺得那些六十歲就得開始看病吃藥的的身軀才是真的身不由己的辛苦。

 送點心這件事大概是農村生活最寫實的時刻之一,雇主會在正餐與正餐之間送來點心給幫農的大家,以慰勞早起的農人天色剛亮就出門工作到日頭炎炎的辛苦。此一刻大夥休憩除了席地而坐的輕鬆氣氛,默默之中也表達了雇主和幫農之間的感謝之情。這種盡在不言中勞雇關係,讓我想起作家洪醒夫筆下那些幫農角色隻身到外地打拼,遇到好的主雇拼命相挺,遇到小氣、刁難的主雇,為了生計還是得咬緊牙關,咬牙切齒地做完;台灣人大概是全世界最會拼一口氣的族群了。

 吃完麵的阿嬤不知不覺又一個個戴起手套下田補秧,我趕緊囫圇吞棗地把麵吞下肚,追趕著阿嬤在水田裡踩過留下的水坑。雖然我真的只是路過想試試看補個秧苗而已,但這下天也聊了,連麵都吃了,不好好把事情做好可不行了


2011年8月6日 星期六

七夕,池上也有愛情故事

        池上萬安社區有個村民活動中心兼遊客中心再兼餐廳客飯的地方叫稻米原鄉館,廚房的主廚和二廚是一對中年夫妻,女人是主廚,身軀嬌小,常常穿雙小涼鞋,留著乾淨簡單剪齊的頭髮,有些髮絲白了,不過她似乎從不打算遮掩;男人是供主廚差遣兼嘮叨的助手,皮膚幽黑,體型微胖,見到人就微笑打招呼露出他那顆有些不對襯的犬齒。

        認識他們是到村裡的第二天,我被主廚邀請到社區廚房幫忙他們洗菜備菜、擺盤洗碗等一些小活,立刻發現這對有趣的搭檔,廚房裡,還沒出菜前,匆匆忙忙、念東念西、張羅大大小小的事情的都是女人,而男人除了偶而提些較重的廚具,擺設流水席用的圓桌,或是偶而開著農用板車送這送那(還會趁這時老婆不在偷抽根菸),其他時間幾乎就沒他的事了,面對如此悠遊自若的二廚,女人雖然總是嫌男人礙手礙腳的,但凡事都一肩攬在身上來做,而男人面對嘮叨也從不生氣,被碎念的時候還能爽朗的笑著對我說 : “嘿,你那樣切得不對!”然而,主廚從沒讓他拿過菜刀

        有一次我和他一起開著板車去送東西,他又照慣例偷抽菸去了,回來的時候,我注意到他那微跛的腳步,我沒問,他卻爽朗地笑著跟我說: “你看我的手!”那是一雙被痛風折磨的手,手指頭張開,關節卻腫得像握緊拳頭那樣, 所以我不能吃肉了喔! ~點點都不能吃。他說話的表情有些過於誇張神秘,好像在跟你訴說個甚麼天大的秘密後來,我才聽人家說他那微跛的腳和有些突兀的憨厚是因為他曾經出過車禍。

        社區的稻米原鄉館旁有間老房子被布置成教會,老式的瓦厝,向兩邊斜的尖屋頂,因為沒有閣樓,抬頭可以看到挑高的木梁橫跨、交錯,教堂的空間布置得很溫馨,有一組爵士鼓,一些矮矮的學生木椅,小小的講台,後方是一大塊柔色的布簾垂掛和一個單純的十字架。我沒上過教堂,卻在這一天陪同朋友進了教堂,大廚跟二廚也在,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我默默地坐在最後一排,坐在那微胖的男人身後,聆聽、觀看著這個包括牧師只有七個人的小禮拜,會裡的主持人分享了一些關於來到神面前怎麼追求實現自己的意念和獲得信心的方法,他們用投影機條列出了幾個要點或節錄一些聖經的章節,過程中主持人眼神神采奕奕、充滿喜樂地說著,而我只是默默,最後主持人要求每個人都來分享,而每個人也不吝嗇侃侃地說出自己的經驗或看法,就在大廚在神面前極為謙卑地說完後,輪二廚說了,我只看得到他的背影,男人低著頭,吞吞吐吐地似乎不知道該說甚麼,搔搔頭,模糊勉強地照著投影機秀的字念了一回後,突然簡短地說了一句:“謝謝主,謝謝老婆接受我這個不好的男人。在場的人笑了,沒想到他正色地大聲說: “真的阿! 真的這件事只有我跟主知道,我有一個愛我的太太。我只看得到他的背影,腦袋卻浮現他那天好像要跟我說甚麼天大秘密的天真表情,只見大廚不好意思地笑著,摀著嘴巴輕拍她隔壁的老伴不好意思地說 沒有啦,不會啦,你很好啦…”那個輕拍安慰的瞬間,我的情緒突然一陣騷動,一股酸酸的甜蜜和感動自我的眼瞳溢出,我強忍著,久久不能自己

        那天晚上,我又看到他們和每天晚上一樣,二廚載著大廚不知道剛從池上哪裡沿著197縣道回來,而女人的手,依舊如往常那樣搭在那體型微胖卻看起來格外可靠的肩膀上。我抬頭看著夜空,池上的夜一覽無遺美極了,我想起今晚是七夕,鵲橋搭起的日子,但我知道就算是牛郎織女,今晚也正低頭向下看著,羨慕著一對神仙伴侶。


2011年7月11日 星期一

日曬米


    頂著36度的高溫,七月的花東縱谷又一個晴空萬里,天上一絲絲的捲雲像羽毛,遠方的高山翠綠崢嶸,山腳下從關山鎮連出了一條細細蜿蜒的小路一直通到萬安蕭大哥的三分稻田。萬安圳溝的水自從兩年前的八八風災過後,上游挾帶大量的淤泥沖擊而下,直到現在,原本清澈的灌溉水仍然是灰頭土臉的顏色,蕭大哥在圳溝旁用野薑花圈起了一個小鴨圈,裡頭的紅面番鴨倒是一點也不介意灰濁的池水,自顧自的低頭抓著,啄著,好不愜意。

   
    蕭大哥池塘旁那三分大的稻田收割了,一台藍色的大貨車載著蕭大哥這半年多來的努力,倒著車進了蕭家老老的宅院,院子裡的狗吠著,不安地繞著圈子。車子停定,開閘,金黃色的榖粒像瀑布一般傾瀉而出,嘩啦啦地灑在一張藍白相間的雙層大帆布上,多麼叫人歡喜! 蕭大哥臉色的安慰說明了一切,來日曬米吧!” 我心裡興奮地吼著,鬥志高昂。

    米粒在剛採收時,含水量大概在25%左右,而機器烘米的標準大約要將濕度烘至14.6度,沒有烘乾的生米用牙咬較軟,不像烘好的米來得脆硬。但到底,日曬的米和機器烘的米有甚麼不同? 蕭大哥解釋,機器烘米的熱風是燃燒柴油來的,燃燒室燃燒的過程中若是不完全,屆時未燃盡的油氣勢必進入烘乾室裡和米粒共舞,據說老一輩的人,吃得出也吃不習慣那種沾滿油氣的米,我腦袋不禁浮起米粒在二衝程的引擎燃燒室裡哀嚎呼救的誇張畫面也許,隨著機器研發的進步,這種現象已不復見,也許,只是我們的味覺已經麻木,我的想法很單純,我想到母親老家陽台上那些被陽光曬得暖烘烘的白棉被的單純味道。

    日曬米的工作很繁複,過程是用形影不離來形容的辛苦,榖子被分成一行一行尖狀的長稜,蕭大哥用木頭做的平板木扒,一層一層把榖子從稜的右邊一點一點、一行一行地趕到稜的左邊,等到右邊的穀子都耙完了,再把左稜的穀子全部翻回來,如此循環,每半個小時就耙一次,一天至少四個循環,好像牧羊人在趕羊吃草,榖子的主人帶著斗笠趕著榖子均勻地沐浴在日光之下。然而,老天爺好像總是喜歡開耐勞農夫們的玩笑,清朗的藍天不知何時已板起了皺皺的臉孔,烏雲密布扭曲著,虎視眈眈一副猙獰的模樣,而在天下面的我們只好認命地快快在廣場上拉上雨布。蕭大哥說碰到好天氣曬個兩三天就大功告成的日曬米,也可能因為天候拖上十天甚至兩個禮拜。古老的諺語說 牛曖拖,人曖磨。農夫這種慢慢熬、磨鐵杵針的生活教人尊敬,唯有經歷過以後,才會體會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的真實感受。
    
    朋友,待明天天晴,讓我們一起再來 日。曬。米。



2011年7月8日 星期五

尋根之旅-1

    我不是一個很有文才的人,很怕會說不清楚或是說得太沉重,但對於歸農這件事,我想表達的只是那段對生命意義追尋的恐慌、質疑和掙扎的歷程,其實它背後同時也是一段充滿熱情、信念和勇氣的故事。

  一開始,我只是單純的想知道我將來要做甚麼罷了
  我知道我可以做甚麼,但是不確定我真正要做甚麼。

  大概是從基隆軍港旁那間空無一人的工作站開始。獨自一個人待在六七十坪大的蒸汽鍋爐房裡,陪著一部巨大的鍋爐轟隆隆地轉動,用粗鋼絲網包覆的管路冒出陣陣白煙嘶嘶低吼,送出去熱騰騰的蒸氣是要給靠岸的軍鑑燒水煮飯洗澡用的,尤其是冬天,一個晚上往往要燒上三次,常常搞得我一夜難眠。

  當兵那段日子,剛從造船研究所畢業的我,正式告別了學生生涯,每天面對的除了規律的勤務,剩下的時間都待在工作站裡一間小小的值班休息室,值班室裡幾乎沒有容身之處,一張結著蜘蛛絲的上下舖,一台緊靠著牆角的電視外加一間地磚破爛的浴室就幾乎占滿了所有空間。在那樣接近封閉的狀態裡,我很快從起初對每件事的新鮮好奇漸漸感到麻木。孤獨,世界常常只剩下我和那面盯著我的水泥牆,剛開始我企圖用香菸和電視排遣寂寞但很快地發現只是徒勞,我也是在那時候才了解抽菸喝酒之於我來說純粹是一種人類社交行為,而非發自於本身的需要。當兵那段像在坐牢的時光,現在回想起來充滿自省與反思,反思需要啟發,啟發的來源來自書籍裡的文字,以前從不看書的我,開始愛上看書、買書,並深深察覺了文字的力量,文字和電視不同的是,文字會挑選適合自己的讀者,會停下等讀者去咀嚼、去想,而看電視卻是日夜不分囫圇吞棗、來者不拒沒有思考的時間。

  幸運或不幸地,向來視物理定律和工程為唯一真理的我,開始反思如生命意義、人類於地球所扮演角色等哲學層面問題。印象中我看了幾本很棒的作品,如 老人與海、反烏托邦三部曲、生命不能承受之輕、保羅奧斯特的小說、一些熱血騎單車環遊世界的遊記,其中也不乏像BBC的紀錄片Planet Earth…等,這些討論人性、社會、心靈解放和地球現狀的書讓我的腦袋像是被狠狠擰了一下,好像更看清楚了甚麼,卻又好像陷入更大的謎團。我開始對生命的意義思索並困擾著。我始終認為生活在這世界上應該有甚麼事情比追求金錢要來得更有意義,卻又得承認逃不脫金錢萬能的現實思維,我遇到了困頓,而我讀的小說、看的電影裡的角色也是

    這是我當時的一段手記:  “社會為什麼要不斷假借追求進步實際卻是鼓勵消費(浪費)?為什麼要拼命叫我們賺錢,貸款後一輩子當銀行的奴隸? 好好珍惜保護、經營現在所擁有的有甚麼不好? 是不是因為這樣整個資本主義的體制就會瓦解? 如果如此,我還是非得要在這個體制裡生存嗎? 期許自己找到一個可以和自然世界永續地活著的方法…”

  有一天我看到了一本從此更加讓我陷入迷惘的書,阿拉斯加之死(Into The Wild)這書讓我開始相信思考屬於我的人生之路是一件不應該再迴避拖延的事情那本書從開始就吸引著我,因為書裡的主角背景和我有諸多重疊,故事描述一位生於安定的中產階級家庭,剛從大學以優異成績畢業的美國青年,當社會正張開雙臂歡迎他,美好前途在等著他,他卻拒絕了這個社會和他的家庭提供給他的一切。一層一層的剝離,他剪掉皮包裡的信用卡,丟棄他的老車,燒掉他身上的鈔票,不用的地圖,甚至不屑用指南針,他好像殉道者般地只留下光溜溜的軀體和他純潔的靈魂往曠野的懷抱裡朝聖。他是一個心靈的朝聖者,在荒野和城市之間他用他那接近嚴苛的意志找到人生幸福的定義,在他的日記裡我感受到他對大自然的廣大和包容投以無限的崇拜,也從鄉間樸實的生活和人群的互助感受到人性善良的甜美。我知道,他想要尋找的,是全然的善,和永恆的喜悅。

  這本書大大地震撼了我的世界,到底,我能夠拋棄物質世界,追尋精神生活到甚麼程度? 我心中仍然充滿了疑慮畢竟書裡的世界是一個我全然未曾體驗過的世界,儘管我對他們的勇敢意志感到莫名激動,但終究那不是我的生活,也許他們可以把理想當成糧食,可以為理想而死,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做得到。縱使似乎有個夢想的石子在我的心裡生了漣漪,但這個夢想還很茫然,追求這個善的具體方法還很模糊,而我也還不夠篤定。在多方思考後,我決定在我知道自己要的是甚麼之前,我應該先接受這個社會栽培我和賦予我的社會責任,我花了近十年的時間累積的學識也是時候要對社會有所付出,縱然我對這個充滿階級制度、笑貧不笑娼的社會常常感到失望,但至少我能夠靠自己過日子,我也相信路都不會白走,我期許只要是能夠讓我成長、更加了解自己的,所有嘗試、體驗對我來說都是好事。

  種米這件事直到那時候都還沒有進入我的想法裡,我只知道大自然必定有什麼奧秘,說到底,它是讓這麼多人包括那位死在阿拉斯加的青年如此著迷。我是一個都市長大的小孩,童年過年過節回老家在田埂裡殲滅紅紅的福壽螺卵,摺紙船在渠道放水流比賽的記憶,隨著都市更新老家被徵收而不復在,大體來說我是一個喜歡自然、喜歡戶外的小孩,也許曾經登過富士山,但也僅此而已,對於    自然,那時候的我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真正感受到大自然的偉大,是在開始攀岩和溯溪之後了

2011年7月7日 星期四

池上萬安的豐收年

       台東197線道,串著錦園、萬安、富興的這條路上,這陣子路上多了好多運榖貨車和載著收割機的板車,在柏油路上留下一坨坨沾附在車輪上的灰色泥土,每一台運榖貨車都顯得很沉,而每台收割機都顯得很匆忙。

       早上吃飽剛忙完農事的阿伯,家就住在馬路旁,面對著馬路對面整片都是黃色的棋盤格子,面對著遠處蒼峻的中央山脈,他總是習慣坐在他那台停在家門前的野狼上,抽根菸,靜靜地坐著,和每個匆匆駛過的人使個眼,點個頭,我好奇他在看甚麼,於是拿了板凳坐到他旁邊,我靜靜的看,他也就這麼靜靜地坐在他的野狼上,很遠的地方看到幾台耕耘機來回地繞著圈子,動作快速,毫不留情地吞噬著把把金黃的稻榖,曾聽人家說,過去三分田,就可以讓八個甚至九個人力割上一整天,現在,機器只需要一個小時就把整片田的頭髮理光光,留下一排一排整齊切齊的稻根和被切得一段段的稻梗鋪滿整片田地;眼前馬路又閃過一台載著榖子的大貨車,遠遠地就可以看到貨車上冒出一個尖尖像金字塔的黃色,老伯還是沉默,我實在忍不住問了阿伯在看甚麼,他用台語很宏亮很大聲的說: “你沒看到天色和以往不相同了,大家都怕天氣出差錯在拼命搶收了。今年139號收得歹的很少啦,你看那個誰誰誰的車,一萬五千斤堆得滿滿,至少有11割啦!(一割指一甲平均收割一千斤) “ 但吸了一口菸,他接著吐著白煙說: ”大家搶著交米,米廠現在大堵車囉。

        短短兩句話,我除了佩服阿伯光坐在野狼上就可以知道萬安村的所有事,也感嘆農人無時無刻的擔心,欠收就不用提了,但即使是豐收,也還是要擔心著天氣,擔心著收割的時機,擔心這擔心那,直到看見黃橙橙的穀子被倒入貨車了,確定米廠有時間幫他烘米了,才能在自家門口前,像阿伯一樣悠悠地抽上一根香菸

2011年3月13日 星期日

災難

日本發生國內最大, 史上第五的大地震, CNN幾乎是無時無刻不在播送重覆的災難片段,
可是奇怪的自己卻病態地待在螢幕前接收著所謂的"最新消息"...


幹麻這麼關心災情? 好像不是真正關心著他們的安危, 而是藉著觀看別人的災難, 暫時可以不要做自己, 不要想著未完成的工作, 不要想著自己迷惘的人生...


人總是拿周圍大大小小的事來做自己的對照, 誰求了婚, 買了怎樣的鑽戒, 誰去爬了四川的冰瀑, 又要再去克比攀岩, 誰蓋了一座屬於自己的雞舍, 構築著自己的夢想 ; 大大小小的事都被拿來當作一把把有刻度的尺. 在大腦咀嚼後量化成感受. 例如看到有人過得比自己糟, 就慶幸自己安好, 同情心油然而生, 提醒自己要知足常樂. 若看到像是別人爬上聖母峰, 或是拿到LPGA的冠軍, 羨慕之餘可能還順帶燃起激勵的鬥志. 


這些思慮如果沒有這些尺, 是不是相對應的情緒也就消失了呢? 但這似乎是那麼理所當然地無法避免, 想想我們之所以看書, 看電影, 聽別人說故事甚至是參加別人的婚禮, 都是藉由不斷地接收著周圍朋友的消息乃至世界發生的大小事來尋找自己, 反射並提醒自己的定位, 彷彿如果一天失去了對照, 自己將從此無所適從.


就像我現在為了工作所苦, 好多待完成的的事情等我去處理, 而我卻把它們擱到一旁, 選擇在電視機前看著那真實的人間煉獄, 好像兩相對照之下, 我的工作就沒有那麼急迫了似的. 我想到重與輕, 發生在別人生上的災難, 卻變成了減輕我的壓力的解藥.  


像是自我催眠或是麻醉, 活在一種"阿~我很好", 或是"我很糟"的幻覺, 其實都只是對自己的人生的拖延而已, 90分鐘的勵志電影之後, 到頭來還是沒有面對自己真實的處境. 神奇的是, 有多少人就這麼活了一輩子?


而我又如何呢? 很慶幸自己關掉了電視, 在極度抗拒的心情下還是寫了一段文字, 寫完, 我覺得好多了, 彷彿檢視了自己的傷口, 並在上面灑了碘酒, 審視著那樣的刺痛, 甚至有一點享受...


  

2011年2月20日 星期日

Houston

男人被飛機載到一片廣闊平坦的土地, 蔚藍色的天空之下那種遼闊荒蕪的感覺讓男人知道他已經不在家鄉,  上了來接他的車, 車子往城裡開去, 一路上除了一條筆直的公路, 四周只有盼望春天的萎黃漫草和枯樹的張牙舞爪.


突然間視線前方的地平線上矗立起一座座尖聳的高樓大廈, 頂端一面精神抖擻的美國國旗迎風飄揚, 棋盤格式的窗戶錯落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叫人睜不開眼, 那些突兀的建築和四週的大地行成強烈的對比, 整個城市就像太空中裡的太空站, 而男人所乘的車子順著自太空站延伸出來的軌道前進...


司機面無表情地告訴我這座城市並不安全, 人們為了活命做出下流殘酷的勾當, 他警告我晚上不要外出後, 就沒有再說什麼. 車子停在一家面對著高速公路的汽車旅館, 白色的外牆包著這排兩層樓的連房, 每間房間看起來都一模一樣, 諾大的停車場只停著奚奚落落的幾台車, 沒有看見人影, 車子好像才是這個地方的住客.


男人提著行李上了二樓的房間, 開了門, 他望了望四周, 嘆了一口氣,  把門鎖上, 向上扳開了電燈開關, 真是一個小房間. 一張雙人床, 床尾有一台電視, 電視旁邊有張方形漆了厚厚白漆的木桌, 桌旁安上兩張椅子, 桌上一盞白色燈罩的桌燈, 緊鄰的是白色冰箱, 電爐, 洗手槽和一個乾淨的浴室, 白色浴簾旁邊的架上放著折好的白色毛巾. 男人看到毛巾笑了笑因為它的乾淨方正感覺到安心.


男人把電腦放在方桌上然後坐下, 就這樣靜靜地被困在這個小小的白色房間裡, 他不能出去, 因為他沒有車子, 而房間外面都是怪物.他望著他的電腦螢幕發呆, 再望望四周, 對四周的靜止突然有種奇妙的錯覺, 他想像自己在一座不可思議美麗的縱谷中騎單車, 飛輪轉著發出搭搭的悅耳聲音, 眼前景色一如男人夢中想像的世外桃源, 一片片綠油油的稻田整齊盤據著蜿蜒的溪谷, 清澈的河流繞過巨石而呼嚕呼嚕地響著, 像是路旁曬太陽的貓發出的懶散聲音. 早晨涼風輕輕拌著早晨獨有的清香拂過著男人的臉頰, 男人享受地閉上眼睛深深溪了一口氣, 張開雙臂讓冷風吹透過衣服透進身體, 那滋味美妙, 就好像騰空飛起一般...


一個白色房間空盪盪, 一個男人坐在方桌前對著螢幕微笑, 桌上的燈微弱地反射在男人的眼鏡鏡片上, 看不清楚他的臉...





  

2011年1月25日 星期二

婚禮賀詞

記憶中, 那是2007年的暑假我是剛結束和論文纏鬥的碩二畢業生, 新郎哲維則是隔壁學院的碩一學生.


本來應該不相往來的我們, 會認識都是因為網球.


我和哲維很要好, 畢業後借住在他家繼續做些實驗室交接的工作, 其他時間都和哲維在網球場上. 想想學生時代的我們真的很開心, 每天只要有晴天和網球就已滿足哲維也和我一樣. 對於生活抱著一股單純的傻勁, 雖然外表一付不好惹的樣子, 但其實是一個內心善良甚至有點害羞的大男孩


七月裡的某一天, 我的指導教授讓我去聯合船舶設計公司聽一門訓練課程, 那門課的具體內容老實說我已經忘了, 唯一沒忘的, 是就此認識了新娘子, 那時剛在聯設上班的嘉云.


我還記得那時她剛好坐在我旁邊, 一雙大眼睛專注的看著講台, 白皙的臉龐讓人很難不注意到她, 本來這緣分應該就此打住, 卻在我一念之間鼓起勇氣和嘉云留下了一張小紙條, 這一留,  誰能預料竟意外地譜出了一段戀曲.


當天回到基隆我把這小插曲得意洋洋地告訴哲維, 想不到哲維說他早已慕名多時這位外界流傳"輪機系花"的美女, 哲維苦苦哀求我介紹給他認識, 於是我們一起攪盡腦汁, 費盡心思地和這位只留下MSN的神秘美女周旋, 東聊西扯, 北牽拖南牽拖地把哲維介紹進來, 還要一面旁敲側擊試探嘉云的愛好哲維很貼心, 都會記得嘉云說過那些小細節



我記得那時候哲維常常對著電腦傻笑, 老實說看到那麼"大叢"的人傻笑是一幅很有趣的畫面, 那時候的哲維就好像一隻吃到蜂蜜的幸福大熊.  後來哲維費盡心思獻給嘉云的第一個殷勤, 驚喜地在七夕那天送了一束玫瑰花到嘉云的公司, 介紹了自己, 也正式地走進了嘉云的生命. 那束花裡, 好像就剛好有那麼一隻笑得甜蜜的小熊...

誰能想到當初的一個巧合換來他們一輩子的牽手?



雖然我們出了社會各自在外奔波很少聯絡, 接到這個喜訊, 我除了排除萬難千里迢迢一定要在今天站在這裡祝福他們, 更希望他們珍惜因為這無數個巧合和緣分促成的姻緣而能夠白頭偕老.

2011年1月2日 星期日

西元2011年

迎接西元2009年跨年當晚,我在家裡飯廳的餐桌上默默地看著身旁的母親與父親,記得我瞧著他們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在吃飯夾菜,好像他們的月曆跟其他人不同似的,又好像他們壓根沒注意到時間這回事,但看著他們老邁的身軀和滿頭的白髮,那是既使關掉電視機也阻止不了。


當然時間把我也帶走,把我從西元2008年的軍營裡帶走,我還記得那時十點半就寢,企圖想睡卻失眠著,心裡一直掛記著基隆港午夜一過的一串船鳴怎麼該來未來,直到遠方傳來敲鐘似地宣告: " 嗚嗚~ 你在軍中跨過了一年,嗚嗚。" 我隻身寂寞地躺在那張床墊發黴的雙層床的上鋪,面對著斑駁的牆壁,窗戶四周的橡膠封條早已殘敗,冷風帶著特有的海味嘶嘶地透進來,戲弄著一張印著寫真女星、十年前的報紙,十年前她想必端婀娜多姿地貼在坡璃上,和十年前躺在這張床上的大頭兵癡情相望。


想到這裡,我不禁珍惜家裡的溫暖,黃色的瓷磚,普通的日光燈,白色的塑膠桌巾,和我身旁漸漸老去的父母,我的人生才剛要開始,他們的好像已經開始倒數。在我要去新加坡的前兩天,我小時候的摯友打電話告訴我才剛進醫院化療的父親走了,我腦袋馬上想起某一年到他家拜年,他爸拿著斟著高粱的小酒杯醉醺醺滿嘴酒氣,掛著一顆紅通通的大蒜鼻像麋鹿似的問我們,"光頭,你以後畢業要做甚麼工作?" 我笑笑地答不知道,因為我那時候滿腦子都只有要去歐洲壯遊的事。 離開台灣前一天,一早我到摯友家撚香,不過短短一天的時間,他家裡的靈堂已經擺設妥當,我手上拿著幾千塊塞給我摯友,突然覺得台幣好沒有用,不知道是因為覺得以後也用不到這種錢,還是覺得錢沒辦法安慰我的朋友。我叫他陪我吃早餐,他說他不餓但是還是陪我出去吃了,他的容貌看起來很累,說的話明明很悲傷,表情卻看不出來,像是麻木了那樣,那種經歷痛哭失聲過後的疲勞,似乎已經榨盡了他所有的情緒,那時在我面前的他,彷彿只是個空殼罷了。"人都要死。" 我拍拍他的肩膀,"重點是照顧好活著的人。"


現在,西元2010年,我一個人在新加坡,倒數跨年的這一天下午整座城市的人都不用工作也無心工作,聖淘沙有個beach party, 早早就有人在排隊買票,而我逆著人潮,穿過還來不及卸下的巨大聖誕樹,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悠悠地回到家裡,下午的暖陽熱烘烘的,絲毫感覺不到12月應有的寒冷,"老媽最喜歡寒冷了" 我心想要是她來這裡一定會流浹背地抱怨。我盡量不叫自己想一年14天的假期,是我365天唯一可以家人見面的抵用券,每次只要這樣想,我就會質疑離開那些我愛的人事物的目的到底為何? 然後台東的好山好水,溪澗、田埂、藍天就會瞬間出現在我的腦海裡,在那裏,我好像活得很開心,我有一個家,是過年過節親朋好友會來齊聚的地方,是我的孩子的故鄉。


視訊螢幕上映著大膽的笑臉,感覺伸手可及卻是遙不可及,她說今年的煙火是蔡國強設計的,幾天前相機腳架就已經長長短短地插滿在象山的鋪道上佔位。倒數時刻結束,煙火自101大樓像條龍般蜿蜒而上,我聽到像視訊雜訊聲音般的啵啵聲,孤伶伶地躺在一張舒服的雙人床上,女朋友把筆電抱在懷裡盯著電視以為我也在看網路轉播,而我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臉,默默地接受新的一年又再到來的事實,時間又把我從去年的溫暖裡帶走,而它今年給我的,是我女朋友臉上燦爛如煙火的笑容。




P.S. 2009跨2010我和大膽在花蓮泡野溪溫泉。